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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糊里糊涂一头撞进沂蒙山的时候,是公元一千九百六十八年的最后一天。
那天,大雪下得纷纷扬扬。
头一天先到的临沂,毕业分配的情形历历在目。晚上,带队的董老师把我带到室外,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,就着昏暗的灯光,说:诺,这些地方你挑一个吧?我和董老师在宣传队呆过,有点交情,“我也只能帮你这么点啦,自己保重吧。”大雪飘飘,纸片上的字隐隐绰绰,隐约看得出是一份分配工作的名单,分配的地方、单位,名单上密密麻麻:临沂地区的各县,地直企业,各大厂矿。我没犹豫,一口喝出:“沂水。”他吃惊地看着我,咋地?沂水有熟人?有关联?临沂也有名额?留在临沂不好吗?我低声、但果断地:“不,就沂水。”董老师不再坚持,留下一句:“唉,前面的路自己走吧。”我仰着头,雪一片一片落到脸上,化了,分不清是泪水?是雪水?远处的路灯发出昏暗的光。灯光的映衬下,雪下得正欢。
我并没到过沂水,甚至和沂水也没有任何瓜葛。之因此毫不犹豫地选取了沂水,只是正因一个很简单的瞬间,一次到汽车站送客人的时候,工作人员在换汽车时刻表,里边的.地名五花八门,觉得有意思,单县、莒县、微山、乳山,泗水、沭水、汾水,其中就有沂水。至于这次为啥选沂水,好像也没啥具体的理由,是正因有水的地方就有灵气?是正因冥冥之中沂蒙山的呼唤?或是当时沂水轻轻的在脑海里荡起的涟漪------?
那时天天都在理解着教育,再教育。熏陶,又熏陶。单从当时的口号你就能体会到那个火红的年代。“一颗红心,两种准备”;“到农村去,到边疆去,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”;“站出来,让祖国挑选。”咋地?天天喊,祖国真挑选你了?你退缩啦?
唉,纠结,矛盾,彷徨。一边是祖国的呼唤,一边是妈妈白发的牵挂,一边是盼望着到广阔天地去炼红心,一边是难以舍弃的喧嚣、繁华城市的舒适。没人能说得清。
一下车,提着行李,愣住了,沂水汽车站,只但是是几间草房,停车场里几辆冒着黑烟的破车。这?这就是我即将开始新生活的地方?雪,下得越发猛了。几步之外啥也看不见,白皑皑,野茫茫,河流、田野、道路统统被覆盖到白雪下方,咋办?到车站给厂里打电话吧,电话是手摇的,好容易挂通了,听不明白对方说啥。电话时断时续。眼见天色已晚,雪下得又猛,北风呼啸着刮过,电线发出“呜——呜——”的怪声。扛着行李,不知方向,同行的两位女生已哭出声了。真是体会到啥叫“叫天天不应,呼地地不灵”了。咋办?咋办?咋办?
啊?这是咋了?天要灭曹哇?
危难中,“神兵从天而降”,一位老乡推着小车走了过来。“你们这是要上哪去呀?”天哪,救星哇!谈好价钱,老乡把行李一一捆在车上,往手上吐了口唾沫,回头叫了一声“走哇”。冒着大雪,顶着北风,径直走去。前方一片迷茫------
公路上,没有车,没有人,没有狗,连呱噪的乌鸦都躲在窝里,静得让人发毛,只有雪落的声音,老乡推着车,扭着屁股,小车嗞扭、嗞扭,我们几个跟在后面,小车经过的雪白的路上,引出了一道深深的车辙,后面是我们凌乱的脚印,雪下得越发密集。
漫天皆白,公路上的雪有半尺多厚,小车行进的速度显然慢了下来,时不时就需停下来清理清理车轮,老乡戴着一顶挡雪的席夹子,褴褛的衣服很单薄,脚上的胶鞋已破了几个洞,没穿袜子。路开始打滑,我们深一脚、浅一脚,艰难行进着,我们几个开始有人摔倒,走到河堤一个女生滑了下去,漫水桥边我也差点擦进去,这个拔掉鞋子,那个吹掉帽子,相互帮扶着,相互鼓励着,仅仅几里路,感觉走了好长好长------到了,啊,到了。几个人瘫了下去,老乡开始往下卸行李,听到有女同学在哭泣,老乡一边干活一边安慰:“别显喽,乍出来就酿啊,还能不想家吗?别管咋说,比拉锄钩子不强蛮?好歹还吃国库粮嘛。”我付过车费,关心地问老乡,那你咋回去呢?老乡很平静,不碍事,这点雪、这点事,嗨。走喽。
我目送着他顶着风上路,雪白的路上又压出了一道深深的车辙------
第二天是元旦,新一天的生活开始了,新一年的生活开始了。
几十年过去了,再也没遇到那么大的雪。之后每每有落雪的日子,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深雪第一辙,想起我走向社会的人生第一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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